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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 热与光明之地|天天播资讯

来源ELLEMEN睿士   2023-05-17 17:38:42

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5月刊卷首

我相信热带于我的吸引力与敏锐度正在缓慢地重启

这就像一种天性和本能


【资料图】

书架上有一本厚书放了很多年,那还是文艺得厉害的年轻时期买来看的,一方面是冲着它人类学宗师列维-斯特劳斯经典名著的名头,更为私人的一方面是因为它的书名,《忧郁的热带》,给我的惬意遐想。

我是多么喜爱热带啊。

我其实不知道如何科学而精确地定义“热带”,那只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是一种贯穿地理、气候、体感、嗅觉和想象的个人化直觉。

有一些国度和城市,是我认为“南方”的,是很热的,是有水汽的,是皮肤湿湿的,那儿的生活画面是烈日当头、人们穿着短袖裤衩拖鞋走来走去的,有些慢速和杂乱。那儿的植物和上海北京街头的植物不同,有椰子和棕榈那样的细长形态,有肥大而吸满汁液的叶片,有奇形怪状的花朵和水果,它们漫溢在墙角和路边,衬着碧蓝的天和不远处的海,懒懒的热带人躺在这些植物的浓荫下昏睡。翻个身,伸出胳膊就能从树上摘果子吃,身上咸咸的,干净的小虫子痒痒地爬着。

热带显然是丰盛的,直白来说,热带的隐喻是貌似可以不劳而获(自然物资充足不干活也能吃饱),不用思考(太热了脑子想不动),它代表的随意和休闲常常给我带来想象中的慰藉——闭上眼想一想热带,犹如列维-斯特劳斯的笔记中写的那种画面,“早上五点半,我们进入雷齐费港口,海鸥鸣声不绝,一队载满热带水果的小船绕行于我们船只四周”,灵魂仿佛就已经可以去度假了。

当然人类学家的旅行是知识和思想性的探索,列维-斯特劳斯在亚马逊河流域和巴西高地森林漫游,是在丛林深处追寻保持最原始形态的人类社会。他说,“……由东往西的方向代表着成熟,北半球温带地区的居民把北方看作寒冷与黑暗之所在,南方则是热与光明”。顺着这个思路,我常想,是不是在“寒冷与黑暗”之所,人惯于封闭自省与思考,北方常诞生哲学家和大学者,而在“热与光明”之地,较之于严肃动脑,人显然不如跳舞做爱去吧?

所有去往热带的旅行,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那可能是抵达巴厘岛时一股热浪冲袭面庞、眼镜立即蒙上白雾的瞬间,黧黑的当地人给我脖子上挂一串白花后一路闻得的香气;是在清迈的日子成天骑着小摩托一个又一个地逛寺庙,夹趾拖吧嗒吧嗒地踩过街头按摩摊,又顺手买一串糖菠萝的悠闲;是在越南的夜宵摊暗中观察穿着奥黛的苗条少女,看她们利落地把裸露的细腰上挂着的打火机取出来为烧烤点火的愉悦……无数的场景和画面,都是彩色的,穿得很少的,轻松舒展的,无忧无虑的,以为自己是一条海鱼。

同样的,带在旅途上看的书,也该是属于热带的。去塔希提的路上,先在机场书店买了新版本的《月亮与六便士》,重构对高更的想象,这样一来,在透明果冻般的海水边,听当地土著的歌声就仿佛更能听出深意。格雷厄姆·格林的以殖民地为背景描绘人性冲突的小说,从《哈瓦那特派员》到南非那桩《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击打《问题的核心》,每一段文字似乎都是从热浪中升起来的。E·M·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库切的《耻》,或者毛姆在南太平洋游历时写的短篇小说……我是猛然才发现的,自己对“热带小说”有了一种阅读和收集癖,我嗅着那股从热带土地中升起的气息,我自己给它们归类和定义,在燥热中徜徉其间,渴望在意念中出一身汗。

三年疫情让远游戛然而止。最近再次嗅到热带的气息是二月里到三亚坐帆船,三月里空降迈阿密前透过舷窗瞅着海湾上空漂浮的云,以及四月里抵达广州时,扑面而来的真正浓稠的一股湿热。

热带的马路是最富诗意的,三亚海边的那一种。明亮到让眼睛绝望,久违地看到路边那些宽阔肥厚的热带植物,心里热乎乎起来。那时节陪伴了我近十九年的猫死去不久,我在三亚的那晚头一次梦到了它。它在某种非常朦胧和金色的光线中漫步,伸一个懒腰到我跟前眯起眼睛,对我说了些什么。它也爱暖和,爱晒太阳,也许它是嗅到了棕榈和大叶片植物的香气,才跑进了三亚的我的梦里。

两个月后,在深夜的广州机场,司机接了我,提过行李,让我跟在他身后走去停车场。那条路好漫长,走过机场外门的墙,又要走过露天的塑料棚下的长廊。他穿着短袖的胳膊在眼前甩啊甩的,一边用粤语嚷着“真热呀,还好没下雨”。微弱的灯光下,脚边闪过的一只蟑螂令身边一位女孩惊叫起来,我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细的汗,却无比松快地笑了起来。

广州老城区的马路,在烟火气中凌乱着,堵车着。可我一点也不着急,可以跳下车去路边喝一碗猪润粥了。在胃变得温热起来时,我遗憾地想到,这一回的热带,我再没顾上张罗一本热带小说带着,反而是揣着荒诞复杂的卡夫卡。

但我相信热带于我的吸引力与敏锐度正在缓慢地重启,这就像一种天性和本能,总不会丢失。猪润粥之后加一份姜撞奶,用小勺子舀着细品那微辣而绵密的口感,四肢百骸渐渐地松软下来,凉鞋中的脚趾头也感受到了一丝丝凉风。不远的灯火辉煌之处,有一个象征狂野和不羁的派对响起了音乐,楼前竖着的一座灯塔也被装饰了起来。一个多么好的意象。此时此刻,只要我愿意,那座焦灼拥挤的灯塔也可以是热与光明之处。

编辑总监 何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